黑暗甜不辣的流浪日記

國道219，啊這條路，耗盡了我多少體力、費盡了我多少心思，只為了能在上面踏上一踏、走上一走。千辛萬苦計畫著進去，又千辛萬苦盤算著如何離開。也許我這輩子還會遇到更艱苦的路，但這條219，在這條道路上所經歷過的一切，已永遠烙印在我的心中，此生難忘。

跟阿兵哥們說完再見之後，我一坐上車就整個人呈現虛脫狀態，先前幾天的精神折磨在邊防站那裡已經達到了沸騰點，事情終於圓滿結束，熄滅火焰、關上精力，我已累到無法再說一句話。那時已經下午六點，必須在九點半左右太陽下山之前趕到下一個目的地。



窗外的風景極為優美，零星的湖水映著靛藍的天色，被白雪覆蓋著的橘紅色的沙丘讓乾枯的、零碎的黃草點綴著，偶而有一些藏羚羊在上面嗅著、找著、看著、奔著、臥著。



完全沒有柏油路，因為這條道路並未完成，我們在石子路上顛波著，我們在覆蓋著融雪的石子路上滑行著，這不是一條好走的路。我不知道下一個目的地在哪裡，彷彿我所有的心血是註定要投注在過邊境的口子上似的，過了之後我也不在乎了，去哪裡都不在乎，往前走就是。我沉沉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冷，我醒過來看著窗外，我們已從沿路有電線桿的地方開到完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連來車都寥寥可數。只有雪，除了雪之外還是雪。天色漸暗。

我看著司機很專注的樣子，手緊握著方向盤、眼睛直視前方，我想著，不知道他心裡正想著些什麼。問導遊：「我們在什麼地方？」，他說：「不知道。」，「那到下一個地方還要多久？」，「不知道。」。啊我忘了，司機和導遊兩人從來沒有離開西藏過，跟我們一樣，這條路他們也從來沒有來過。

我並不心急，邊境都已經過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然而，我忘了大自然的存在。

天色越來越暗，白色刺眼的雪漸漸變灰，風越來越大，呼嘯呼嘯的振動著車身。接著，開始下雪了。天色越黑，風越大雪越大，四處不管眼睛看到哪裡，那裡什麼都沒有，除了雪，除了夾著雪的風，灰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好冷好冷，身上已經穿上了所有最厚的衣物，但還是冷得發抖，難道我們還沒到嗎？我起了起身子挨到前面想再問問導遊，卻看到他拿著佛珠正在默默的禱告，轉頭看看司機，他更專注了，我開始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

我又看看外頭，太陽已經消失，依然一片荒蕪，風雪大到雨刷再奮力刷也刷不清，根本就看不見前方的路，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費盡千辛萬苦過了邊境然後來到這裡？突然腦中錯亂，覺得我們來到了世界的盡頭，就算不是，但我確信世界的盡頭一定是眼前這個模樣。

「會不會今天晚上要睡車上了？」泰瑞莎悄悄的問，我驚恐的看著她。這輛車不是建造來讓人在冰天雪地的無主之地上睡覺過夜的，這幾片鐵是可以擋風，但誰知道風雪會不會更大，我光想到刺骨的寒風從隙縫裡面透進來一整晚就發抖得更厲害，更何況我們一車六個人只有一個睡袋！

「我們沒有任何食物，水也只剩下一點點。」後面的小炸彈突然說，我把臉埋進雙手裡，還能比這更糟嗎？沒有足夠保暖的衣物、連賴以維生的基本的水都快沒有了，外面沒有太陽的熱度，只有狂風暴雪的寒冷，車勉強滑行在結冰的路上，四週一絲人間煙火的跡象都沒有，還能比這更糟嗎？

蝸牛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手伸過來把我頭上的帽子再壓緊一點，我讀不出他眼神中任何的心思，他害怕嗎？我好害怕啊。得到放行跨越邊境根本不算什麼，真正可怕的是這個，任何人都無法控制的大自然！

我不想死，也許我把當下的情況想得太嚴重，但那時候恐懼到心裡只有一個聲音：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突然看到不遠處有些許的燈火，全車歡呼！開近發現是戶藏族人家，有個藏族女人正好在門口撿柴，導遊下車問她能不能給她錢讓我們吃頓飯、過一夜。她竟然說不行，我的天啊！她要我們繼續往下開，說可能會有住的地方。我問導遊：「她有沒有說還要多遠？」，他說：「我沒問，她只說前面。」，沒說你是不會問嗎我的大爺哦Orz。

於是又繼續上路尋找人間煙火。我一直處在焦慮狀態中，雖然並不真的相信我們會死在那裡，但是我不要待在這個地方啊，好冷好冷啊，我要有爐火的地方才能安心啊。

哪裡都好啊，任何一戶人家都好啊，拜託拜託啊。



又開了一個小時，終於前面又看到燈火。再開近一點，看到幾輛大卡車停在一間小屋門口，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有救了。晚上近十一點，我們找到了可以住宿一晚的地方，不用再大風大雪的了。

原諒我，那天我實在沒力氣了所以沒有在那橦屋裡拍任何的照片。基本上那就是一個卡車司機住宿的地方，老舊的天花板上掛著幾盞昏暗的黃色電燈泡，裡面有十幾張上下鋪的床，繞著中間屋內一個煤炭爐子，後面有幾個木頭櫃子放著泡麵和餅乾還有水，門旁邊有個臉盆和水桶給人漱洗，角落一台小電視，老闆娘招呼著我們過去唯一的一張圓桌坐。

我忍了好久了，好想上廁所。問了一問，指了後面。我開了前門要出去，風雪更大了。往屋後一走看了一看，哪有什麼廁所？！不管了老娘憋不住了，就找了一個角落開始脫褲子。我蹲在那裡不知不覺得笑了起來，還是第一次在這種暴風雪裡上廁所，不只我的臉，連我光溜溜的屁股都被風雪狠狠的拍打著！好變態啊！

回去吃了用半溫不熱的水泡的泡麵，環顧一下環境準備睡覺。蝸牛看了一眼那床，轉頭跟我說：「這床…」，「床怎樣？」我問，「這被單有洗過嗎？」他很猶豫的問我。我心想，肯定是從來沒洗過的，但你是要我怎樣？現在去洗床單嗎？「自己選床自己上床，快去。」我說。泰瑞莎選擇了離火爐最靠近的床，那床真好，好溫暖，火就在旁邊，結果後來事實證明那是個最差的選擇，因為在一霎那之間又有更多的司機走進門來了。

大家都圍在那個火爐旁邊喝酒、抽煙、聊天，椅子不夠所以好幾個坐在她的床沿上，一整晚。我看了想笑都不敢笑，因為我也圍過去烤火閒聊了。

一個維族司機（長得好帥）在跟另外一位漢族司機抬槓，感情很好的樣子，在大陸這樣子異族融洽的相處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很溫暖欣慰的感覺。突然聽到那位維族司機說：「這女孩兒長得真漂亮，哪裡來的啊？」，哦，是在說我嗎？「台灣來的。」我羞答答的說（都已經不是少女了還裝什麼裝啊？）。他大驚又大笑的站起來：「台灣多好啊妳來這種地方幹啥呀～！？」，「來玩啊。」我笑著回他，「這地方有什麼好玩的？妳不在台灣享受跑來這裡受苦！」他一臉無法置信的樣子。

「唉他們這些愛旅遊的就是這樣到處跑，你不懂的，他們是旅遊的，你是開車的。」老闆娘加入了。這時才知道這棟小房子是附近唯一可以住宿的地方，除了卡車司機常來之外，偶而也有像我這種旅行瘋子跑來投宿。牆上好多人寫的留言，有騎自行車的（我佩服之外還要佩服）、騎摩托車的、還有開車的，好多地方的人都有。老闆娘說她遇過新加坡女生、香港女生，今天第一次遇到台灣女生呵呵。

那天晚上就那麼吵吵鬧鬧的睡了，當然全身衣服穿好好的，我也不想觸碰到那個床單XD。

咦？不是說在炸山嗎？今天怎麼沒遇到？（怎麼？還嫌今天不夠刺激嗎？）

不要急，慢慢來，該是你的總會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