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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那天早晨我決定繼續往前去多瑪的時候心中在想什麼?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是很瞭解。那明明就是看似不可能實現的一個夢,而我卻依然執意要去嘗試。前一天晚上吃新疆大盤雞吃到一半的時候想著,這次可能真的事與願違到不了新疆了,但心中卻又有另一股很奇異的感覺,我無法形容,就覺得我還有力氣,而且我還不死心,或許可以成真。

我是個很相信自己直覺的人,有時候也許是太過相信了導致犯下了一些其實事先就可以預防的錯誤。每當有一個事件或是問題呈現在我面前,我的腦袋裡會很迅速的開始檢視手中擁有的選擇性,這通常不會花太多時間,而我做選擇的依據通常最先只有直覺,後來才是常理,再來才是後果等等。這可以是個優點,但也可以是個缺點。優點當然是可以在很緊急的狀況下做出立即並且通常正確的決定,然而在時間充裕的時候卻並不花上足夠的時間思考,在這種時候下的決定有很大的可能性都會變成敗筆。這是我個性上需要改進的地方,也深深明瞭這一點,因此在平日生活中也時時提醒自己,慢一點,不要衝動,多想想有好處。雖然這時常讓我痛苦萬分,但依然認為這是一個必要的進化。

我不知道我講這麼多幹麻,因為多瑪事件是個處理緊急狀況的例子,不管中間過程如何繁瑣、困難,我依然相信我當時所做的所有決定都是對的,再重來一次(但拜託不要)我也不會改變任何一個環節。

那天抵達多瑪的時候差不多是下午三點,那是個邊防站,不是什麼城鎮,大概只有十幾間民房,另有一棟軍事辦公樓以及宿舍,了不起可以算是個村吧。當然,還有一個放值班武警的小帳篷以及柵欄,攔在那條我想要過去的路前面。

我們的車停在小帳篷約兩百公尺外,在旁邊的小餐館匆匆吃了遲來的午飯,導遊拿著證件準備去那個小帳篷問問能不能過去,理所當然的我也起身跟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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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布廉,帳篷內光線很低,裡面坐著五個非常年輕的武警,末約二十歲左右。兩個盯著電腦螢幕,一個在抽煙,一個拿著電話在傳簡訊,一個低著頭在寫東西。由導遊開口:「請問這條路通不通?」,只有一個抬頭看了我們一眼:「你們什麼單位?」,導遊說:「我們是旅遊的。」,武警說:「旅遊的不准過,二十一號放行。」,導遊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往外走。已經證實了,事實就是這樣,今天是十二號,要等九天才能過去。

這實在很讓人頭痛,泰瑞莎的中國簽證二十五號到期,蝸牛更慘,二十二號就到期,若是在這裡等九天,過去再開車開三天到葉城,到了葉城還得坐飛機到烏魯木齊轉機才能離開中國,這期間他就等於是非法居留,問題可大了。絕對不能等的,只有立刻飛奔回去拉薩然後坐飛機出國。

突然靈感一來,我坐進車內,翻著包包,拿出我自己的入藏證,上面寫的到期日是十五號,只剩兩天,也是來不及。在西藏待超過簽證的期限我想問題不大,因為封路不是我的錯,但這張小小的紙還有上面的日期說不定可以成為我的救命之星。

對於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雖然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我感到莫名的緊張及害怕,我看著他們每一個人然後慢慢的吐出一句:「等我。」,對著小炸彈說:「你就讓我再試最後一次。」,他點點頭。導遊站在車門邊,我下了車,過去跟他說:「我自己過去問,這次你不要來。」,他也很緊張,雖然表面看不出來,他說:「你不要太過要求,適可而止,不然我不知道那些人會怎樣。」,我點點頭:「你不要害怕,你有我,你是我的導遊,我做任何決定之前都會先告訴你。」。

拿著台胞證和入藏證,我離開他們往小帳篷前進,後面泰瑞莎喊了一句:「妳要去幹麻?」,我往後喊:「去求。」。

為什麼我認為求會有用我也不知道,但那是我最後能做的。我沒有任何依據這方法會成功,我唯一靠的是這裡是漢族管轄區,我就是漢族,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台灣人,而這個台灣女人現在在西藏,她需要幫忙。

我討厭求人,相信沒有任何人喜歡,拉下臉去求事情實在讓我心裡不好受。印象中這輩子唯一一次求過人是碩士班畢業沒多久的時候,我求我那時候的男朋友不要離開我。後來回想總是覺得自己當時太懦弱,但並不後悔,因為那是真性情。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對很多事情都能容忍以及妥協,努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不管用什麼方法都不能算是丟臉,那是對生活的妥協,同時也是一種面對,沒有必要為自己的堅持感到羞愧。話雖如此,在走往帳篷那短短兩百公尺的路上,我卻全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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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掀開布廉我的第一句話是:「各位大哥,我是台灣人,能不能請你們幫個忙?」,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要抖得那麼嚴重。

這次掀開布廉之後的情況跟之前是截然不同的,不同到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踏進去講完那句話之後那五個武警每一個都抬頭,其中一個立刻站起來:「什麼事情?」。我隨手從旁邊拉了一張椅子在他們面前坐了下來,給他們看我的台胞證和入藏證:「我在西藏的簽證再過兩天就要到期了,必須離開這裡,沒有辦法等到二十一號,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過去?」,他們輪流看了我的證件,先前站起來的那位士兵接了過去然後就往外走,說:「我打個電話問問我長官。」,我非常的驚喜,連聲道謝。但當時我並不想高興得太早,因為意識到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就讓我過關,果然才不到一分鐘他就搖著頭走進來:「不行,不讓過。」。

我一臉慘白狀:「還有沒有其他人可以問?我真的不想非法待在西藏。」,他們討論許久,說這也不是他們可以決定的,通常都是要透過關係才能放行,又問我旅行社怎麼如此不負責任等等。這中間有其他人走進來,兩個開油罐車的司機,也是請他們放行,武警們也都是看了一眼證件就丟回去說:「二十一號!」。而我就一直坐在那裡拜託他們幫幫我,突然其中一個說:「外面有個警察管油罐車的,妳去問問他。」,我心想,管油罐車的我去問他幹麻,但心中又有了新的主意,就往外走。

兩位油罐車司機和警察坐在外面抽煙,其中一位司機正遞煙給那位警察:「給個面子抽根煙,早點讓我們過去吧。」。我看了警察一眼,也是個年輕小伙子,然後轉向兩位司機問:「你們的油罐車能不能載人?」,司機笑笑的看著我,然後也看了警察一眼,說:「當然沒問題,但是妳得先問問這位大哥同不同意。」,我還沒反應過來警察就開口了:「不行不行,太危險了,萬一路上發生事情怎麼辦?一輛油罐車只能坐兩個人,這是規定,他們一車已經有兩個人了。」,我只好又開始解釋我的情形請他通融一下,他卻堅決搖頭。我沒辦法,就跟他們一起呆坐在那裡。後來趁警察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問油罐車司機說能不能載我們一程過邊境,司機說當然是可以的但是要給他和另外一位司機錢,然後跟警察多說好話。我一聽大喜,給錢當然可以,就叫他們等我一下,我要回去跟其他人講這個方法。

我的想法是,這輛車過不去,但人可以換車過去吧?導遊和司機不用跟我們去新疆,我們四個就拿著行李坐上油罐車,只有一條路,油罐車是一定要開到新疆的邊防站的,到那裡再另外找車去葉城絕對沒問題。這想法很大膽,我知道,但或許行得通,至少比旅行社那什麼走路過去有希望多了。

立刻回去車上報告這個新主意。等我一講完,蝸牛臉上帶著微笑,似乎覺得這個主意妙不可言;泰瑞莎很興奮:「好啊好啊,但是一男一女分兩台車坐比較安全。」;小炸彈則是一臉驚訝:「妳要我在這台超級大型的易燃物品上坐兩天?!」(指著不遠處一台油罐車),我開心的用力點頭。三票對一票,小炸彈沒轍,我興奮的用跑的回去帳篷那邊。

沒料到,警察早就看穿我的技倆,在門口跟我糾纏說絕對不行,我看著兩位油罐車司機,他們也只能愛莫能助的對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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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一橫,第三次拉開布廉就喊:「各位大哥,我求求你們幫幫忙啊~~」,媽的,用「求求你」這三個字還是第一次,我真的豁出去了。

其中一個還在看電腦的對剛才打電話的那位說:「你就再幫她一下,沒看人家那麼傷心。」,「我剛才打的時候已經挨了一頓罵了現在還打?」,「你就再挨一次罵會怎樣?日子還不照過?」,那位武警很無奈的站起來又出去打電話,我的心臟真是一上一下快要承受不住這種戲劇化的轉變。結果是他又回來說:「長官這次不接電話了。」,我又是一臉慘白:「那怎麼辦?」,他說:「我帶妳去辦公樓看他在不在好了,證件拿著。」,他願意帶我去我實在太感動了,只要能見到關鍵人物一切都好辦了,我絕對求得到的。

結果又是一場落空,那位長官並不在辦公樓裡Orz。

我跟那位好心武警說:「那我回去你們那裡等他回來好了。」,他點點頭。我又回去車那裡跟其他人報告進度,那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在多瑪那個地方停留了一個多小時了吧,那幾個人就坐在車上聽音樂的聽音樂、弄照片的弄照片、發呆的發呆,完全不知道我在幹麻,只知道我一直很忙碌的跑來跑去,但我相信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都跟我一樣迫切的希望事情快點有個結果。

於是我又往帳篷那邊走,走著走著突然豁然開朗:他們就是要我求!這幾個小毛頭在這冰天雪地裡百般無聊,每天就這幾個過客來添加他們的生活情趣,難得來了個年輕女人,他們就是要我求,而且喜歡我求。看穿了這狀況之後我心情大好,邁步回帳篷,我做得到。

我拉了椅子又坐下來,其中一位還拿了礦泉水給我,我想這必是一場漫長的等待。心想,反正我就是耗在這裡,你不答應讓我過那我就不走,就一直坐在這裡等你(但心中是很擔心萬一還是不放行那我們就得回拉薩,時間不多要快點出發,畢竟開回去又要三天)。

我坐在從頭到尾一直盯著電腦的兩個男孩前面,問他們在看什麼這麼認真,他們回答說在看「變形金剛2」,我就開始跟他們討論劇情,結果變成一夥人開始討論。我的證件放在桌上,一個拿起來看,問:「屏東是什麼地方?」,我說:「台灣南部,靠海,很漂亮的,你能想像是什麼樣子嗎?」,他搖搖頭,我靈機一動:「海角七號看過吧?」,他點點頭,我很得意的說:「那就是我的家鄉。」,他笑了一笑點點頭:「確實很漂亮。」。接著我就問那他是什麼地方的人,他說遼寧,我就說啊我去過啊,那裡有什麼什麼怎樣怎樣的,他很高興的接著講他家鄉的事情。我也問問其他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大家也就開始聊起自己的家鄉。中國所有省份我都去過了,聊聊這些阿兵哥的出生地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而能夠講講自己的家鄉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們問我:「台灣好還是我們大陸好啊?」,我笑笑的說:「是人都會認為自己的家鄉最好吧?」,全體點頭呵呵呵。

唉,這些都還是孩子啊。軍事訓練完成之後就被派到這個荒郊野外來,一來就是兩三年,都沒離開過,肯定很想家的。我們都只是人,他們跟我跟這世界上其他人都一樣,大家都有七情六慾,都會遇到生命中那些無可奈何的事情,在這點上我們都是平等的,只要想到這點,任何人都該要有同理心的。

雖然一直聊著,但心中依然沒有忘記眼前的問題,我到底能不能過去這個邊境啊?我好著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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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外面好幾個人一起進來,兩個油罐車司機也進來了,其中還有一個我先前沒見過的年輕武警。那位武警笑著說:「過過過!全部讓他們過!」。接著就是我這輩子有過最連續劇的對話。

他們幾個指著那位軍官喊:「就是他就是他!」
我又驚又喜:「就是他嗎?」
他們又喊(似乎跟我一樣快樂):「就是他就是他!」
我依然不相信:「他就是我在等的那個人嗎?」
他們開心的喊:「對對對!就是他!」
我看著那位先生,又是難過又是高興:「你就是我在等的那個人嗎?」
他不好意思的邊笑邊抓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又接著說:「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好久?這些時間你一直在哪裡呢?」
他說:「我?我在隔壁睡覺。」
我一聽不可思議:「若是知道你在隔壁睡覺那我早就過去叫你起床了。」
他哈哈大笑:「若是知道妳在這裡等我那我早就起床過來了!」

「把妳車上的人都叫過來登記然後就快點上路吧。」他說。我這時才真正相信就是他,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堅持、所有的忍耐,都是為了等這個人能讓我的夢想成真。我衝過去握住他的手,很激動的說:「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還好我的眼淚在轉山的時候都已經流乾了,要不然我一定當場抱著他痛哭一番。看了一下錶,下午六點,我他媽的折騰了三個小時。

我衝回車上,立刻坐上去,關了門就說:「走!」,導遊司機立刻行動,蝸牛依然笑笑的看著我,泰瑞莎開心的喊:「甜不辣妳真的做到了!」,小炸彈無法掩飾內心的喜悅:「甜不辣謝謝妳!我本來不相信的!之前對妳說過的那些不好的話我全部收回!」,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我心裡卻鎮定了下來,冷冷的回他:「我不是為了你。」,這是我忍了這麼多天終於忍不住對他說的唯一的重話。

登記完之後還得寫切絕書,說路上發生任何意外他們一概不負責,不過這也是當然的,人家封路而我硬要過去。我每一位阿兵哥都去握手道謝,連那位堅持不讓我坐油罐車的警察在內。最後一個說:「快去吧,路上小心。」,我說:「小心什麼?」,「在修路炸山啊,不是開玩笑的。」,說實話我當時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感激的點點頭然後揚長而去。

撥雲見日了嗎?

確實如此,但西藏之旅還沒有結束,還要翻越崑崙山脈,聽說在炸山呢。



後記:每個人的際遇不同,若最近有人看了這篇之後也去多瑪,然後嘗試過去卻過不去或發生什麼事情,請不要來跟我靠腰,我不負責。



故事第一集:再見中國回憶錄之然後就風平浪靜了嗎?
故事第二集:再見中國回憶錄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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