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甜不辣的流浪日記

前陣子因為要做點點印的相片書，花了許多時間翻了之前所有在大陸拍的照片，旅行的記憶也因此在腦海中回溫，同時也想起旅行結束剛回來時、那段調適心情的日子。

旅行開始前，聽到的想像到的只有途中的愜意生活，長時間背包旅行過的人都無法忘懷他們那一段特別的日子，我也一樣，常常想念著那自由自在、居無定所的六個月，但是，卻沒人警告我，旅行結束後，我得再花上三個月的時間來調適歸隊大都市的心情，沒人告訴我該如何為這可能發生的後遺症做準備；此篇紀錄旅行後的心情調適及事後感想。

那半年走的幾乎都是偏僻路線，風景固然美麗動人，但真正讓我感到震撼的是「貧苦」，雖然我已經算是蠻節儉的在花錢，每天一點一點的花掉所準備的旅費偶而也稍微會感到害怕，但依然是比較無後顧之憂的，所以跟在路上見到的許多市井小民比起來，真的是有錢很多。

有一天跟旅社一些人去路邊攤吃東西，份量蠻大的所以我們都吃不完，聊天的時候突然有位伯伯拿著一只小鐵桶走過來跟我們要剩下的食物，也不要錢，就是要那些沒吃完的東西，我之前就看到他跟其他桌的人要，他把我們所有沒吃完的通通倒入他的桶內，麵啊飯啊菜啊全部混在一起，裡面加起來應該有好幾人份了，我問他一個人怎麼吃得完那麼多，他說：「家裡還有老婆和孩子。」，伯伯走了之後我們一桌好一陣子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我看到了很多很多、真的很多的窮人，痛苦的人、悲憤的人、努力討生活的人，我在他們面前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堪。

在上海工作的時候，見識過貧富差距及人性勢利的一面，那已經夠讓人痛苦的了，但下鄉之後我才真正的和窮苦面對面接觸，我知道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但是實際上見識到這不公平的程度也實在會令人感到憤怒及灰心；長期處在窮困的黑洞裡，造成心理上的不平衡，某些時候會突顯出人心醜陋的一面，扭曲一些道德及價值觀，黑暗到令人無法置信。在親眼見到那些殘酷的現實面之後，途中為了保護自己，漸漸變得習慣、冷漠，也變得比以往更憤世嫉俗，卻也知道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樣子。從那時候開始，我決定不要只拍美麗快樂的照片，我要拍的是生活真實的照片。

可笑的是，旅行結束馬上的我回到了大都市，卻又得重新面對另一種現實，高消費的現實。曼谷和台北、東京、倫敦等地方比起來已經是很便宜的地方了，但重新接觸時我卻無法習慣；記得回來第二天搭地鐵去找朋友，買票的時候機器跟我要四十塊泰銖，那時候心裡一驚差點脫口開罵：「幹！二十分鐘的路程也要四十塊！？」，之後站在百貨公司精品店門口，看著許多開心的人們開心的大包小包逛來逛去，心情五味雜陳，久久不能自己。

當然，我現在已經適應，因為必須適應、必須融入、必須生存，這也是現實生活的一面，只是跟旅行的時候不同而已；去超市買東西看到價格不再大驚小怪、去酒吧喝酒較少事先詢問價錢、也開始偶而會亂買較昂貴的保養品。但我仍然希望自己不會忘記先前所看到的那些不幸的人以及他們不幸的生活，也希望能夠時時記得，這些，我所擁有的這些，不要認為這些是應得的，這些只是因為我幸運。

一個人旅行上一段時間，難免會跟自己原本屬於的社會脫節，長時間不用大腦所以思想上也變得過份天真，會開始有「啊我只想做會讓我高興的事情、啊我再也不要逼自己做任何事情」的那種想法。

旅行中我遇到一些也是獨自在外的人，很多都是把所有的積蓄全部當成旅費花完（有的甚至借錢旅行），其中有一位回家之後跟我說：「我決定要當畫家，所以我要去學畫畫，原本的工作我不做了。」，我問他：「那學費呢？ 生活費呢？」，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可是，在成為可以賺錢的畫家之前也要吃飯吧，不先實際一點想辦法存錢難道是要把顏料當飯吃嗎？當然我也不能笑他，我自己到現在也仍然有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但是，真的，要顧好眼前再想以後，不然連現在都沒有了夢想哪還能成真。

另一個需要重整的是對於社會架構的態度，回到自己的生活圈之後，必須面對的就是那許多「不得不」的事情，例如：不得不敷衍那些其實你並不認同的價值觀、不得不去面對這個社會幫你框好的角色、不得不去奉承那些不得不奉承的人、不得不去接受某些人就是想要把你壓得死死的事實，其實都是小事情，但過了六個月無拘無束的生活之後，這些讓我極度煩躁，覺得真討厭，若是可以找個角落自己蹲在那邊不要有人來理我就好了。

我有一位也是背包旅行過幾個月的朋友，他是我知道的最誇張的例子，他回家之後就有上面講得那些對於社會架構不耐煩的種種徵兆。

前年從其他朋友口中輾轉知道他返鄉之後交了個已經和前夫有個孩子的女朋友，當然這沒什麼不好，大家都替他開心，後來某次碰面剛好有機會可以坐下來喝一杯，我問他：「你以前不是說交女朋友絕對不會交單親媽媽那種的嗎？」，他的反應讓我很想立刻把頭敲在桌子上：「啊她們就已經是個家庭了啊，我只要加入就好了，多方便啊，不用再去交往、結婚、生小孩幹麻的。」，我沒有想到他消極到這個地步，他覺得這個社會給他設好的條件、那些人生裡面好像必須做的事情都太麻煩，他只想要越快速簡單的完成它們越好，給我一種「希望這一切都快快結束」的感覺，好悲哀。

不過各位也不用替他太擔心，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是，他的女朋友最近替他生了一個小寶寶，他努力工作存錢，一年內自己一磚一瓦的蓋了一棟屬於他們的房子，相信他已經比以前開朗，也重新開始享受生活。

這些就是我旅行後的三大後遺症，花了三個月調適心情以及慢慢重新融入這個大都會，怎麼沒有人告訴我會有這些心情上的差異呢？但其實想想，就算之前有人先提醒我，我大概也聽不進去，只有自己實際走一遭之後才會相信：他媽的，真的是這樣耶。

報告完畢。

其他相關報告請點閱：放逐旅回憶錄之你說的感觸是什麼？、放逐旅回憶錄之來講講摳摳、真實的生活、真實的陌生人。



So take the photographs and still frames in your mind.
Hang it on a shelf, in good heath and good time.

Tattoos of memories and dead skin on trial.
For what it's worth, it was worth all the while.

It's something unpredictable, but in the end it's right.
I hope you had the time of your life.

Salute to all the backpackers out there.